明清實學是明末清初興起的儒家思想流派,以批判理學心學空談、強調實踐為特征。這個被黃宗羲稱為“經世之務,實學也”的思想潮流,如一道隱秘的伏流,在歷史河床下奔涌,最終在近代中國的峽谷中噴薄而出。

一、末世焦慮與文明反思
明清實學的興起,根植于一個危機四伏的時代土壤。明朝中后期,理學正統逐漸淪為科舉敲門磚與道德空談,“平日袖手談心性,臨危一死報君王”成為士大夫群體的尷尬寫照。
與此同時,王朝統治陷入系統性危機:宦官專權、黨爭激烈、土地兼并、流民四起。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,一批思想家開始倡導實學,主張關注現實、學以致用。
到了明清之際,社會經歷了劇烈的動蕩,朝代更迭,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交織。這一時期,實學思潮達到了鼎盛。黃宗羲、顧炎武、王夫之等思想家是實學的代表人物。
顧炎武親歷山河破碎,發出“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”的吶喊;黃宗羲目睹朝綱崩壞,寫下批判君主專制的《明夷待訪錄》;王夫之隱居湘西草堂,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進行著“推故而別致其新”的哲學創造。

二、思想傳承中的生動例證
“行萬里路,讀萬卷書”。顧炎武一生游歷四方,足跡遍布大江南北。每到一處,他都詳細考察當地的地理環境、風俗民情、經濟狀況等,將所見所聞與書本知識相結合。他在旅途中帶著兩匹馬、兩匹騾子馱著書,隨時查閱資料,進行研究。這種注重實踐、實地考察的治學方法,正是實學精神的體現。
“萬民憂樂到心頭”。黃宗羲一生心系百姓,關注社會的公平與正義。在明朝滅亡后,他積極參與抗清斗爭,失敗后潛心著述,希望通過自己的思想和著作來改變社會。他的思想反映了當時廣大民眾的利益和訴求,成為實學思想中關注民生的典范。
三、傳統框架中的近代性萌芽
明清實學的一端連接著深厚的儒學傳統——多數實學家仍以恢復三代之治為理想,考證學亦未脫離經學范疇;另一端卻已觸及近代思想的邊緣,在不知不覺中培育著變革的種子。

這種張力在實學與西學的關系上體現得尤為顯著。明末清初,伴隨傳教士來華,中西學術發生了第一次實質性對話。
徐光啟看到西方數學的嚴密邏輯,感嘆“雖失十經,何憾?”;梅文鼎致力于“中西會通”,主張“法有可采何論東西”。盡管這場交流因禮儀之爭與清朝閉關而中斷,但實學開放務實,為此后洋務運動時期“師夷長技”埋下了伏筆。
然而,實學也有其歷史局限。它批判專制卻未能提出系統的替代方案,倡導致用卻多服務于王朝改良而非社會革命。
當19世紀西方工業文明以炮艦叩關時,實學積蓄的思想資源雖能支撐“中體西用”的洋務運動,卻不足以獨立引領中國完成現代轉型。